發(fā)布日期:2011-07-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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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1069年啟動的、以富國強兵為目的的王安石改革,本應是利民、利國、利朝廷的好事。然而推行的結果,百姓因未得實惠而失望;朝臣非議新法的很多;就是支持改革的宋神宗也時露不滿。這場改革,在哪些環(huán)節(jié)上出了問題或偏差呢?
王安石的變法是在宋神宗的支持下推行的。隨著王安石再次罷相(1076年),淡出政壇,尤其是宋神宗去世(1085年),新法終被廢止。因為這次改革,王安石成了中國歷史上最受爭議的人物之一,褒之者說他是中國歷史上十大偉人之一(胡適語),貶之者說他是“萬世罪人”(南宋理宗語)。900多年后的今天,我們重溫王安石變法,從中能得到什么啟示和警示呢?
“拗相公”成調侃對象
“拗相公”是王安石的綽號。因王安石是北宋宰相,人們稱宰相為“相公”,又因王安石生性執(zhí)拗,故人們給他起綽號“拗相公”?!毒劳ㄑ浴吩疲?ldquo;因他性子執(zhí)拗,主意一定,佛菩薩也勸他不轉,人皆呼為‘拗相公’。”
宋人話本中有一種叫《拗相公》,據胡適說,“內容正代表元祐黨人的后輩的見解”,即代表當初反對王安石新法的人之后人的觀點。此文寫王安石罷相南歸,借宿于一位老婦的茅屋。次日天明,老婦起身,與一女婢將兩頭豬趕出門外。又將糠秕與水調和,盛于木盆,口呼:“啰,啰,啰,拗相公來!”兩頭豬聞聲,就盆吃食。女婢呼雞:“喌,喌,喌,王安石來!”(喌讀州,呼雞聲。)群雞俱至。王安石心不樂,因問老婦:“老人家何為呼雞豕之名如此?”老婦說:“官人難道不知王安石即當今之宰相?拗相公是他的渾名。自王安石做了宰相,立新法以擾民。老妾二十年孀婦,子媳俱無,止與一婢同處,婦女二口也要出‘免役’、‘助役’等錢。錢既出了,差役如故。故此民間怨恨新法入于骨髓,畜養(yǎng)雞豕都呼為拗相公。”
這篇話本,故事虛構,顯然是攻擊王安石新法的,但并非“一派胡言”。文中老婦因是“子媳俱無”的寡婦,變法前毋須到官府當差,也毋須出“助役錢”;變法后,官府對她這樣的寡婦的優(yōu)待取消了,她說交了“免役”、“助役”等錢,“差役如故”,當是事實。像老婦這類農民怨恨新法,事出有因。
“拗相公”的綽號,不能算是誹謗,就像蘇東坡給司馬光起綽號“司馬牛”(牛:固執(zhí)、倔犟),很難說有輕侮之意。不但王安石同時代好些名人在其筆記中寫到王安石的“拗”,而且正史《宋史·王安石傳》也寫到了王安石的“拗”。該傳云:開封府老百姓為逃避保甲有“截指斷腕”的,知府韓維報告了宋神宗。神宗問王安石,安石答:“此固未可知,就令有之,亦不足怪。今士大夫睹新政,尚或紛亂驚異,況于二十萬戶百姓,固有愚蠢為人所惑動者,豈應為此遂不敢一有所為邪?”開封府出了這樣的慘事,皇帝都震驚,而王安石無動于衷,反認為“截指斷腕”的人是愚民,受了別人的煽動。在皇帝面前,他依然是一副固執(zhí)的樣子。所以此傳又說:“安石性強忮,遇事無可否,自信所見,執(zhí)意不回。”這是元朝官方給他的評語。
對普通人而言,性格影響事業(yè);對政治家、領袖人物、改革家而言,性格影響施政、改革。王安石這種個性,好處是認準了方向、目標,一往無前,百折不回,有著為了國家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氣概。壞處是聽不進不同意見,聽不進批評意見,不能在制定法令、政策時集思廣益,力避疏失;不能爭取盡可能多的支持者、同情者、合作者推行新法;不能根據施政和改革中出現的問題、弊端,對政策作調整,改弦更張,補偏救弊。
據王铚《默記》,王安石當初考中進士第四名后,同鄉(xiāng)前輩、時任樞密使的晏殊寄厚望于王安石,諄諄告誡這位晚輩:“有二語欲奉聞,能容于物,物亦容矣。”意思是說,你能容眾人,眾人也能容你??上醢彩瘜﹃淌獾脑挷恍家宦?,還認為晏殊講話太沒水平。其實,作為改革家,是應當具備晏殊所說的胸懷的。
“經”給“和尚”念歪了
王安石改革的“經”(法令、政策),有的本身有缺陷;有的大體是好的,但給“和尚”念歪了。此話怎說?
推行新法的官員,有些為表示自己是緊跟王安石的堅定的改革派,往往在實施新法中走極端;有的出于一己之私,曲解新法,使之變形。利民的新法,在他們的轄區(qū),逐漸異化為擾民、坑民的虐政。改革不以王安石的愿望為轉移,變成了朝廷、官府聚斂財富、搜刮民財的一種手段。
拿青苗法來說,它規(guī)定:官府在夏、秋青黃不接之時貸錢谷于農戶,名為“青苗錢”,農民收獲后還本,加息十分之二,與夏、秋兩稅一起交納官府。推行青苗法的本意是使農民免受高利貸盤剝,并使官府以錢生息,獲取巨大收入。此法在執(zhí)行過程中,變成了攤派,不管是否需要借貸“青苗錢”,都得攤派。不僅在農村攤派,而且在城鎮(zhèn)攤派。利息超過了十分之二,甚至高達十分之七八。
邵伯溫《邵氏聞見錄》云:“……又所遣新法使者,多刻薄小人,急于功利,遂至決河為田,壞人墳墓、室廬、膏腴之地,不可勝紀。青苗雖取二分之利,民請納之費,至十之七八。”
蘇轍批評青苗法說:“以錢貸民,使出息二分,本以救民,非為利也。然出納之際,吏緣為奸,雖有法不能禁。”官員、胥吏在實施青苗法的過程中,上下其手,中飽私囊,朝廷禁止不了,奈何不得。
就連宋神宗都知道青苗法的弊端。據《宋史·韓琦傳》,宋神宗在召見宰相們時,曾從懷里拿出韓琦批評新法的奏章給他們看,并說青苗法害民:“朕始謂可以利民,今乃害民如此。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亦強與之乎?”他責問道:城鎮(zhèn)沒有青苗,為何要強行攤派“青苗錢”?神宗話音剛落,王安石“勃然進曰”:“茍從其欲,坊郭何害?”他說,只要人家愿意,貸給城鎮(zhèn)居民青苗錢有什么害處呢?次日,王安石便稱病不出,跟皇帝鬧起別扭來了。
再拿免役法(又稱募役法)來說,它規(guī)定:鄉(xiāng)戶按戶的等級向官府交納“免役錢”,可免去到官府當差的義務,改由官府雇人充役。原先不用當差的官戶、女戶、寺觀,須按同等戶的半數交錢,稱作“助役錢”。鄉(xiāng)戶在交免役錢時,還要多交二分,稱作“免役寬剩錢”,以備荒年不征收免役錢時雇役之用。免去當差固然好,但所征免役錢太重,到了下面又加碼。這項新法,可以富國(富朝廷、官府),但不能利民。韓琦奏章所說“……又為免役之法,次第取錢,雖百端補救,終非善法,此所謂富國之術也”,就是這個意思。
王安石第一次罷相后到了江寧府(今江蘇南京)任知府,有無名氏題詩于賞心亭,開頭兩句是:“青苗免役兩妨農,天下嗷嗷怨相公。”王安石看到后,不知是什么心情。
“悠悠之議”并非“不足恤”
南宋理宗曾在巡視太學時,下令取消王安石在孔廟中“陪祀”的資格,并寫下一段話:“王安石謂‘天命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信’,此三語萬世罪人。”他所寫王安石“三不足”論,與《宋史·王安石傳》所載不同,該傳記載的“三不足”是“天變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恤”。無論是宋理宗的版本,還是《宋史》的版本,“三不足”是否出于王安石之口或之文,還是個問題,宋神宗向他核實時,他是否認的。故宋理宗對他的指責難以成立。即便他說過“三不足”,“萬世罪人”的罪名也安不上。
王安石倒是說過:“悠悠之議,恐不足恤。”“悠悠之議”,世俗之議,眾人之議。“不足恤”,不值得憂慮。王安石這句話跟“人言不足恤”有點類似。社會上對新法的議論,官場上對新法的議論,朝廷對新法的議論,他一概當耳邊風。
其實,“悠悠之議”并非“不足恤”,不能不聽,不能不以為意。
古代的改革,僅有皇帝個人的支持還不夠,必須有朝廷上下的支持;僅有官員的支持還不夠,還要有下層民眾的支持。同時樹敵不能太多,否則阻力過大,改革難以進行下去。歸根到底,改革的成敗取決于民眾是否擁護、支持改革。所以,下層民眾的意見要聽,官員們的意見要聽,富人們的意見也要聽,聽了以后作分析。不聽“悠悠之議”,很有可能一意孤行,而一意孤行的結果是碰壁。
社會各方面對改革的議論,總會通過各種渠道反映到朝廷,反映到皇帝那里。例如范純仁就把所見所聞關于新法實行的問題報告神宗,他說:“王安石變祖宗法度,掊克財利,民心不寧。”“掊克財利”即搜刮民財。他提醒神宗注意《尚書》所說的“不見之怨”,即杜牧所謂“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怨是也”。
《宋史·神宗紀贊》云:“青苗、保甲、均輸、市易、水利之法既立而天下洶洶騷動,慟哭流涕者接踵而至。”看來出現了“上訪”高潮。
社會上議論改革,王安石不放在心上,他的家人倒很在意。據司馬光《涑水紀聞》一書,王安石之弟王安國曾力勸其兄,注意社會上對新法的不滿:“以天下洶洶,不樂新法,皆歸咎于公,恐為家禍。”王安石不聽。王安國便跑到供奉祖先的家廟,向祖宗哭訴:“吾家滅門矣!”
對政局有一定影響力的太皇太后曹氏(仁宗皇后)、皇太后高氏(神宗母),批評新法的話聽的多了,對新法的信心就動搖了。邵伯溫《邵氏聞見錄》一書載:太皇太后曹氏對神宗說:“吾聞民間甚苦青苗、助役錢,宜因赦罷之”,要皇帝廢除青苗法和免役法。神宗不樂了,他說:這兩項法令,是利民的,不是害民的。太皇太后曹氏不聽神宗辯解,吩咐說:王安石誠然有才學,然而怨恨他的人很多?;实蹛巯?,想保全他,不如暫且將其外放,過年把時間再召用他。神宗不得不聽從,于是王安石第一次罷相,被外放到江寧府。“悠悠之議”,怎么“不足恤”?
改革進行到第六個年頭,全國很多地方大旱,饑民流離失所。神宗上朝時對著大臣們直嘆氣。他想廢止新法之“不善者”。并說:“今取免行(役)錢太重,人情咨怨,至出不遜語,自近臣以至后族,無不言其害,兩宮泣下,憂京師亂起,以為天旱,更失人心。”皇帝嘆息,“兩宮”(太皇太后和皇太后)抹眼淚,他們既憂且懼。憂的是改革失民心,懼的是天下騷動。
宋神宗不顧王安石的反對,還是來了個改弦易轍,逐步廢除新法之“不善者”。臨死前,還廢止了方田法,即規(guī)定丈量土地,確定等級,登記在冊,作為征稅的依據的法令?!端问?middot;食貨志》云:“帝知官吏擾民詔罷之。”
邵伯溫《邵氏聞見錄》一書說,王安石在地方從政的經歷不多,對全國的情況了解不多,用“一刀切”的辦法解決全國的問題,很難奏效。他寫道:“荊公與司馬溫公早貴,少歷州縣,不能周知四方風俗。議者謂差役、雇役(免役)二法兼用則可行。農田、水利當時自不能久行。保甲、保馬等相繼亦罷,獨青苗散斂,至建炎初中國亂始罷。”
王安石變法對朝廷來說取得了一定成效,增加了國家的財政收入,當然離“富國”的目標還很遠,“強兵”更談不上。由于遭遇各方巨大的、難以抵擋的阻力,它不得“善終”,是不奇怪的。
據吳聿《觀林詩話》,王安石晚年在所到之處,“書窗屏間云:‘當時諸葛成何事?只合終身作臥龍。’蓋痛悔之詞”。他書寫唐人薛能的詩句,也許是想抒發(fā)天下之事“易壞而難合”的感慨吧。
(作者為鳳凰出版社編審)
歷史小貼士
王安石是個怎樣的人
宋朝的宰相王安石是最不修邊幅的人。他有時忙著看公文,上朝時來不及吃早點,便拿了面餅坐在上朝的車中去吃,以致弄得滿身都是面屑。
王安石也不講究衛(wèi)生,他不太喜歡洗臉,也不常換衣服,因此,有時衣服上竟生了虱子。有一次,王安石和另一位大臣禹玉因事一同去見皇帝,不注意衣著的王宰相衣領上有個小蟲,可能是個虱子,它從衣領爬上了王安石的胡須。皇帝看了,不覺暗自好笑。禹玉伸手替他捉去,隨口說:“這小蟲太光榮了,曾在宰相的胡須上閑蕩過!”王安石也覺察到了,于是解嘲地說:“它不僅光榮而且幸福,連皇上都親眼看到了它。”
王安石的生活非常儉樸,不拘一格,毫不講究,反對奢華鋪張的作風。在他任宰相的時候,部屬百官宴請他,雖然桌上擺滿了佳肴,他只夾面前的幾樣菜吃。吃飯時他也是心事重重,一副食不知味的神態(tài)。他在家里請客時相當隨便,一般是兩碟小菜,一壺清酒。有一次,他竟將客人吃剩的煎餅餅皮拿來吃了,令客人大感不安。(求是理論網)